虽然亲婆(南通方言对奶奶的称呼)并不是挣钱养家的顶梁柱,但在家里的地位却极高,说话最有分量。一开始有人叫她“老祖宗”多少是有些戏谑成分的,但后来大家也慢慢觉得这样叫才贴切。因为她的名号并不是像贾母那样因为辈分到了或者地位尊贵才被封的,而是她用自己一生的努力挣来的一种荣誉。
亲婆确实像史太君一样,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小时候家里的长工佣人都是以“昵小驾”(二小姐)呼之。而在老太太(南通方言里太公太婆,不分男女)嘴里,她则是“Aibao”,我一直以为是“爱宝”,但其实是“还宝”这两个字,意思是“还要更加宝贝”,足见亲婆幼年伶俐乖巧,备受长辈宠爱。至今亲婆每每说起那段历史来,脖颈和嘴角就会不自觉地稍稍扬起,掩藏不住的得意。后来亲婆母家家道中落,才下嫁到贫农出身的老钱家,每说至此,亲婆眼中的光芒便随之黯淡下来,语气里也多了一丝不满、不服气、和幽幽的怀念。
嫁入家徒四壁的老钱家后,亲婆没有享过一天的福。人走茶凉,昔日的座上宾和势利的亲邻统统躲了起来,生怕会被借钱借粮。亲婆用最短的时间放下“二小姐”的身段,摘下首饰走进厨房,捋起裤管下地插秧。公公常年在外谋生,她一个人不但要拉扯孩子长大,还要帮忙偿还家里的债务。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得把两家两代的几位老人都照顾到寿终正寝。
亲婆并不像很多中国老人那样假装信佛,但她像海灵格一样十分注重家庭序位,对列祖列宗的祭拜从不敢怠慢。逢年过节,我们都要在她的带领下摆上瓜果菜肴磕头祭祖,并焚烧她教我们连夜手叠的锡纸元宝,感恩先人眷顾,福荫子孙。虽然我总是批评她重男轻女,但她毫不掩藏对我的偏爱,还会特别可爱地在祭祖时加上一句,“要多关照这个长子长孙一些”。
靠公公(即爷爷)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五个孩子着实不易,所以亲婆的“做人家”(吴语方言:会过日子,即节俭的意思)是远近出名的。家里的东西都是反复使用,不到完全报废是绝不会丢弃的。吃完饭,桌上所有的盘盏像狗狗舔过一样干干净净,连一滴汤汁都不能剩。掉在地上的饭粒儿,亲婆捡起来就塞进嘴里。西瓜必是啃到红色变白色再变绿色才肯罢休,亲婆吃过的苹果,剩下的果核大小跟最物尽其用的美国营地导师都有一拼。有一次饭明明馊了,亲婆坚持要热来吃,硬说煮熟了就没事了,结果闹肚子,拉得一塌糊涂,亲婆还犟着头不肯认错,说肯定是因为西瓜在井里泡得太凉了。
亲婆曾带着我一起去垃圾站捡回菜贩们刚刚丢弃的菜皮烂叶,回来经过反复翻拣,做成全家人的晚饭。我母亲还因此跟亲婆发生过口角,生怕被我同学看见丢了脸面,但我其实并没有很在意。这一点我受亲婆影响很大,不好看不代表不好吃。我买水果都不怎么挑,烂了一半的苹果剩下半边还是好的。有些只是在运输途中被挤坏了,并不是天生就这样。对待学生也是如此,如果大家都只